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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21路公交车辗转到金堆城小区时,通常车里人已经黑压压一片了。王启航撒腿狂奔到人群的最前端,待车门开启,他把半个身子往人群的缝隙里扎,缓慢挤上车。
他的目的地,是长安区郭杜街办康杜村。这个地处西安南郊大学城的弹丸之地,因周边的大学聚集而繁华起来,素有“考研村”之称——通往村里的一趟趟公交车上,很多像王启航一样的年轻人,在试图寻找着各自清晰的未来。
王启航的选择是考研,“目标是比较文学和世界文学专业硕士”。公交车一路颠簸,从早上吃了一个烙饼到现在,他连午饭还都没吃。他瘦小的身材,伴随车厢的晃动,来回摇摆。
很长一段时间,考研的初衷一直是王启航的禁忌。逢人问,他只犹犹豫豫,“工作难找”,要么“没上够学”,再么“考着玩呗”。可在康杜村住了两星期后,事情不一样了。“我要接受更高层次的深造和研究。”他坚定地说。
为了共同的目标 走到一起来
事实上,背后的真正原因,则是弥漫在康杜村里“浓郁的学习氛围和风气”。王启航说,在很多人眼中,考研是一种苦行僧式的方式,且研究生毕业后,同样面临就业压力。“一个大四学生,不找单位实习,不跑招聘会,‘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读圣贤书’,大家会觉得这很不务实。”
在康杜村,就不会有这样的舆论。在一栋栋由村民自建的家庭式旅馆中,几乎每家都住着备战考试的大学生,有人考研,有人考公务员,有人参加司法考试。
时间久了,他们就混熟了,形成了自己的生活圈和交往圈,平日里互相借本资料,结伴去培训班听课,你给我垫付房租,我帮你取个快递。有人毕业离开,就会吆喝大家去村口的烤肉摊喝酒。
村口卖台湾卤肉饭的老王告诉记者,这群年轻娃经常来店里吃饭,大家都背着书包,聊的话题也都是“文绉绉”的。在康杜村住了两年半的董小伟,曾引用毛泽东的《为人民服务》一文,概括这里的生活,“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,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,走到一起来了。”所以,这种结合在一开始,就变得单纯和简单,少了现实社会中的世俗和浮躁。
王启航是西北大学法学系大四学生。大三时,他萌发了考研的念头,便背着家里人,在学校对面的康杜村,租了一间民房。房子是最常见的城中村结构,一条幽暗潮湿的楼梯,由一楼通往4楼,天井中,一眼便能瞥见晾在每层走廊上的衣服,五颜六色。
王启航的房子在2楼,8平方米大,被一张双人床和一个木头书架塞满,书架上密密麻麻都是书。他最近看的是罗素《西方哲学史》、萨特《存在与虚无》和乐黛云《中西比较文学教程》,这对一个法学专业的学生而言,是不小的考验。
“我属于跨专业考试,隔行如隔山啊,难度很大,”他跑到隔壁的房子,向邻居借来一次性纸杯,给记者倒了杯清水,“说了你可能不信,整个大三一年,我去过最远的地方,就是刚才乘车的金堆城小区,距离我这里8公里,11站路。”他是西安人,家就在市区,但为了不影响复习,整个暑假连家都没回过。“学习氛围很重要,一旦教室里掺杂了非考研学生,肯定会影响复习效果。”
至于金堆城小区,那是他每天上培训课的地方,他花3000多元报了这个培训班,突击英语和政治,暑假时每天去上课,早上3小时,下午3小时,从没间断。
生活成本低 干扰也少
除了渐成气候的学习氛围,选择在这里租房的另一个原因,是生活成本较低,干扰也少。
以24岁的陈婕为例,每月房租300元,免费用水,电费按表收取,每度电1.3元。除此之外,村里的消费也比较低,一些日用品,在楼下的小超市都能购置齐全。
从搬进康杜村的那天起,陈婕就过上了严苛到近乎刻板的生活。“每天5点半起床背英语和政治,7点开始看书,8点回培训班上课,晚饭后一直看书到凌晨。”昨天,在另一间同样被书籍挤满的房子里,陈婕和记者“约法三章”:第一、正在背单词,采访要控制在10分钟;第二、脸上最近起痘了,不能拍照;第三、不能使用真实姓名。
她说完,立刻作嬉笑状,又补充了一句,“考研就需要分秒必争。”在康杜村,像陈婕这样每分每秒都严格掐表计算、潜心复习的人,并不在少数。
陈婕是山东人,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,今年是她第二次参加考研,目标是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硕士。“这一片有好几个村子,张杜村、居安村,都住着好多考研的学生,我们戏称为考研村。之所以选择康杜村,是因为离我们学校比较远,熟人少。”
去年考研失利后,她签约了西安一家文化传媒公司,每个月的一半收入交房租、还信用卡,其他一切从简,每天吃快餐,简直把自己吃恶心了。
干了不到两个月,她果断辞职,一个人从每月1000元租金的公寓,搬到了康杜村。“内心也经历过挣扎,我拿青春赌明天。”唯一让陈婕感到惭愧的,就是在本该挣钱自立的年纪,还要让父母为她提供生活费,“总有些于心不忍,也多了些‘不成功便成仁’的悲壮。”
这或许真是一场竞赛,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,需要承受更长久的孤独、磨炼与等待。
上周,朋友约陈婕去小寨赛格买衣服。这是她自辞职后第一次进商场,“别的女孩和男朋友吃饭、看电影,日子过得多滋润,可我像是进了深山老林一样,与世隔绝,蓬头垢面,每天机械的生活,好狼狈,好窝囊。”
在返回康杜村的公交车上,陈婕哭得一塌糊涂。回到房间,她发狠似的,撕掉了一本英语笔记,“真的觉得扛不住了。”
孰去孰留,每天有多少考研的年轻人陷入陈婕式的纠结,记者昨天的采访,无法得出具体数据。
考研来自于改变生活的渴望
孤注一掷地冒险后,究竟能否换来他们期许的生活?这些人不愿意说,更不愿意多想。
在康杜村住了两年半的董小伟最有发言权。和陈婕一样,董小伟也是第二次考研,双子座的他性格更开朗,心态更乐观。“剩下几个月就考研了,现在必须心无旁骛,这叫‘背水一战’。”他穿着人字拖,蹲在狭窄街道边的一锅热气腾腾的麻辣烫旁,吃着孜然味浓烈的“串串”,“大哥范儿”十足。
支撑董小伟放手一博的力量,来自于他改变生活的强烈渴望。
“同学中也有因为逃避就业压力考研的,但大多失败一次就放弃了。”在董小伟眼里,“考研”是个和未来生活、人生梦想息息相关的坚持,也是现有条件下,他可以凭借个人努力掌控的、为数不多的上升通道。“我不是什么‘富二代’,只能依靠自己。名校研究生的就业、发展前景总比普通本科要好得多,我觉得考研、考名校是证明自己价值最直接的道路,也是改变现在生活状态的捷径。”
另外一个心愿,就是“研究生”的身份,能让宝鸡老家的父母在亲戚面前“抬得起头来”。
董小伟住的地方,紧挨着村里的一座无量佛庙,门口挂着一副楹联:“千江有水千江月,万里无云万里天”。他的房间,曾住过一位考取了复旦大学研究生的师兄,被称为“状元楼”。既有仙气,又有福气,董小伟对再次考研充满了信心。
现在,当董小伟拎着厚厚的复习资料,在许多个夜晚乘坐公交车,穿过长安区的大片大片农田,返回康杜村时,他总觉得格外亲切。在这片嘈杂喧嚣中,他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彼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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